與台灣/波蘭同行(花蓮篇)

林蔚昀
Aug 11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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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是這樣的:自從拙作《世界之鑰:帝國夾縫下的台灣與波蘭》出版後,我就很想去波蘭的「台灣」和「福爾摩沙」看看(說明:波蘭有很多叫做「台灣」和「福爾摩沙」的地方,這是冷戰遺產,詳情請看書,或先看這篇文章〈我在波蘭,尋找「台灣」──從地名研究啟程〉,有個概念),特別是其中一個。也就是:格丁尼亞(Gdynia)的「福爾摩沙」。那邊的「福爾摩沙」是海上的一個軍事基地,1950年代基地被暱稱為「福爾摩沙」(因為在海上嘛,看起來像台灣島,當時我們在波蘭又是如此赫赫有名),1970年代,有一個特種部隊要在那裡成立,特種部隊就跟隨基地的暱稱,被暱稱為福爾摩沙部隊。然後在2011年,這個特種部隊在波蘭國防部的決定下,被正名為福爾摩沙部隊(Jednostka Wojskowa Formoza),多年的暱稱就這麼成了正式名稱。

特種部隊的軍事基地,一般人當然沒辦法去看。可是,福爾摩沙部隊的現役和退役軍官有成立一個福爾摩沙文化運動協會(Stowarzyszenie Żołnierzy “KRS Formoza”),為了幫助波蘭民眾強健身體,讓波蘭民眾體驗福爾摩沙部隊的訓練,福爾摩沙文化運動協會每年都會舉辦「福爾摩沙挑戰」(Formoza Challenge)馬拉松,在這個基地附近的海灘跑(其實不只那邊,他們總共在四個地方跑,但我想去的就是格丁尼亞那場)。雖然沒辦法看到基地,但在附近的海灘跑,我也很心滿意足了。

但要去跑這個馬拉松,有一個難處。就是,身為四體不勤、每天坐在家裡寫作翻譯的作家,我其實幾十年來沒運動過,而這個馬拉松雖然只要跑六公里,但充滿了各種障礙(因為是來自特種部隊訓練嘛),對我來說難度很高啊。每個看到「福爾摩沙挑戰」馬拉松影片的人都跟我說:「你要去跑這個?你要確定喔?」

格丁尼亞的福爾摩沙馬拉松,2022

但我還是很想去跑。所以,最近我開始運動了。有朋友給了我良心建議:「因為你平常都沒運動,一開始你用走的就好了…恩,然後也不要每天走,一週三次就好,一次三十分鐘。」

所以,第一天我去走了台大操場。第二天去走了台北植物園。第三天…因為剛好到花蓮一本書店演講,所以我就決定,演講完的隔天,我要從書店走到花崗山運動場,在那邊走五圈,然後再走回一本書店,同時,還要去一些地方田調,因為1995年時,波蘭參議院副議長蘇菲.庫拉托斯卡(Zofia Kuratowska)和她丈夫,記者格里高什.庫拉托斯卡(Grzgorz Jaszuński)曾經來過花蓮,走訪了一些地方,庫拉托斯卡還拍了照片,收在庫拉托斯卡的書《來自台灣的龍》(Smok z Tajwanu, Oficyna Wydawnicza RYTM, Warszawa 1996) 中。我想去這些地方看看。神奇的是,我還真的找到了這些地方(感謝當地朋友的協助),拍了古今對照的照片。

比如,庫拉托斯卡1995年有拍中山路(他們來台是七月底八月初,這在國史館的檔案有紀錄(請見〈外交部八十四年重要措施〉,《外交部檔案》,國史館藏,檔號:020–019902–0020),所以這照片應該是七月底八月初拍的,只是不確定是哪一天),有拍到金龍大旅社(他們當年就住在金龍大旅社),路上有萬順中醫診所,還有華南銀行。然後這些建築物,在2024年的今天,都還在耶。

1995年的中山路,庫拉托斯卡拍攝,收錄在雅舒茲基的書《來自台灣的龍》(Smok z Tajwanu)
2024年的中山路,林蔚昀拍攝,圖中可以看到萬順中醫診所、華南銀行、郭乾香餅店還在,金龍大旅社也還在,但在這張沒入鏡

他們當年去了一個市場,查了之後(問朋友,看地圖,實地走訪),發現是中山路公正街那邊的市場。

1995年的中山路—公正街市場,庫拉托斯卡拍攝,收錄在雅舒茲基的書《來自台灣的龍》(Smok z Tajwanu)
當年是水果店,現在是一個賣鞋子的店。但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上面有一個招牌(麗莊服飾店,字體還是一樣的,而且口訪了市場當地人,他們說這就是這裡,這家店位於花蓮市公正街4–14號

但最神奇,最令我欣慰的,是找到這個水果攤。這水果攤也在公正街上,就在公正街中山路口,之前一本書店的老闆娘就猜想是這個地方,我去這邊買木瓜牛奶時,拿出書,問老闆:「這是不是你們家的店?」老闆就說:「是啊!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爸。」我問:「那照片中的冰櫃是同樣的嗎?」他說:「不是,那是舊的冰櫃,現在是新的。」

1995年的中山路 — 公正街口的一個水果攤,庫拉托斯卡拍攝,收錄在雅舒茲基的書《來自台灣的龍》(Smok z Tajwanu)
2024年的水果攤,在中山路和公正街口
這家水果攤叫「老爸的店」,1981年就成立了,有賣水果,也有賣果汁

然後走完這些地方後,我去花崗山運動公園運動。

花崗山運動公園,真的在山丘上,要往上走一段路

為什麼選擇在花崗山運動公園運動(快走五圈),是有原因的。因為日治時代,這是原住民棒球隊伍能高團的訓練場地。這支棒球隊由林桂興一手成立(請見國家文化記憶庫的文章〈林桂興和他的時代〉,也可以看〈故事》比 KANO 還早!第一支橫掃日本的臺灣原住民棒球隊「能高團」〉這篇文章),後來,這支隊伍去日本比賽時,甚至打贏了日本的棒球隊,也因此,能高團的一些團員,後來去了京都平安中學深造。

至於沒在看球的我為何會知道此事呢?因為,1936年有另一個波蘭記者亞歷山大.揚塔—普欽斯基(Aleksander Janta-Połczyński)有來台,他在他的書《在亞洲的邊緣:印度、阿富汗、緬甸、暹羅、印度支那、中國、蒙古、福爾摩沙、日本》(Na kresach Azji. Indie, Afganistan, Birma, Syjam, Indochiny, Chiny, Mongolia, Formoza, Japonia)中有寫這件事。因為他寫了這件事,所以我才去查能高團的歷史。然後就想說,既然來花蓮,而且要運動,當然要去能高團曾經訓練的場地走走看、跑跑看。

結果…跑了半圈以後,就喘到不行,最後只能用快走。(跑步真難啊!不過得補充說明一下,我背著一個很重的大包包,裡面有兩本書,還有兩瓶水,然後我穿的是涼鞋…)而且那時候大概是中午十二點到一點之間,太陽很大。但還是走完了。

走完之後很想吃個或喝個涼的,所幸,花崗街3號有個和菓子店有開,在裡面喝了冰茶,還吃到一直想吃的柑橘大福。

花崗街3號的YUTUZU夕星菓子製作所,林蔚昀拍攝
非常好吃的柑橘大福,茶也好喝,林蔚昀拍攝

旁邊花崗街5號也是一個咖啡店,也是歷史古蹟(羽鳥醫院,台灣第一間兒童專門醫院),只可惜沒開,希望下次來時有開,可以去看看。

最後,總共在花蓮走了四小時(到處田調走訪,從一本書店走去花崗山運動公園,在那邊走五圈運動場,走回一本書店)。走到全身都是汗。如果「福爾摩沙挑戰」馬拉松是用走的,我想我可以,但是它是用跑的,而且有幾十個障礙(它是障礙賽),要能跑那個,我還要更努力才行啊!

這次在花蓮走來走去,去了很多好玩、有歷史意義的地方。花蓮除了太魯閣,還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,值得我們探索。

最後附上飛機上看到的花蓮照片。希望花蓮的山可以好好休養生息,以後讓我們還有機會去欣賞太魯閣之美。

飛機上看到的花蓮的山和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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